绿凝望着这一幕,禁不住同样坐下来,抱着膝头,静静地看着他们。
原来,从开始的最初,他就已然许下了此生的承诺。这个时候,他们有多大?这华南永远果然不愧是个骄傲的家伙,这么小小的年纪,就已然有了要当皇帝的志向,竟然指明要自己做他的皇后?
有人生来便注定是这个世界的王,然而王所中意的人,却果真能够有幸做他生下来便注定的后么?
绿凝无声地凝望着,在心里,默默地问着自己。
“凝儿,永嘉,你们在玩甚么?”温和的声音,带着慈爱的笑意,让绿凝的心头微微的一动。她迅速地转过头去,望向了那声音的来源之处。
但见不远处,正款款走来一个女子,这女子大约二十四五岁年纪,头上挽着朝凤高髻,戴着金簪步摇,垂下点点缨络,富贵而又飘逸,她的面容温柔而又恬静,身着一袭淡淡秋香色的长裙,眉眼含笑地望着这两个孩童,眼中的神采,竟与她的声音一样温柔可亲。
“是锦娘娘。”那女孩儿立刻站了起来,喜笑颜开地朝着那女子招手。
这是……年轻时的锦娘娘么?
绿凝不免有些好奇地打量着锦娘娘,她的眉眼之间,有着说不出的风流温雅,举手投足,尽是绵绵的柔肠。这样的一个女人,比之母后的犀利与端庄,更多出了几许江南女子般的可亲与温婉。
是江南女子的风情呵……绿凝不由得轻轻叹息。都说父皇最宠爱的一位妃子,其实正是这锦娘娘,这锦娘娘对待自己与华南永嘉亦是十分的疼爱。都说皇宫女子没有一个不是对方的敌人,更何况大家都在传言她与母后一直在明里暗里争夺着“皇后”的宝座?然而她却可以视华南永嘉与华南绿凝为己出,十分的疼爱。这么多年来,她常常都会差人送精美的衣裳和异地进贡而来的好吃的好玩儿的送到母后的宫里,说是送给自己与华南永嘉的。然而母后,却每次都会望着这些东西大发雷霆,明令禁止华南永嘉和绿凝与这位锦娘娘有所交集。
然而在这冰冷的宫殿之中,却难得有这样的温暖会让孩童感觉到快乐。纵然华南永嘉很听话地与锦娘娘在保持着距离,但绿凝却会时常悄悄溜进锦娘娘的宫殿之中。
在锦娘娘的“锦素宫”里,摆放着各色父皇赐予的珍贵器物。那精美的玉瓶儿,那华贵的白羊毛地毯,那姿态各异的高山灵芝,都在诉说着一代帝王对于自己心爱女人的爱恋。就连宫女及太监,却是各宫各院儿里最为伶俐与俊美的。然而,便是在这样的宠爱里,绿凝也仍然没有感觉到锦娘娘有多少快乐可言。
因为在很多个时候,在绿凝偷偷地溜进锦娘娘的“锦素宫”里之时,常常看到锦娘娘坐在她那若大个宫殿里发着呆。
身为皇帝的宠妃,锦娘娘的宫里,却远远不及母后的宫里热闹。母后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宫里的很多嫔妃见天儿地往母后的宫里拥,殿堂里整天嘻嘻哈哈、叽叽喳喳的,那些个女人,个个儿都恨不能脑袋削个尖儿似的挤进去混个位置坐坐。而这些女人,却都无一例外地,将她们的矛头指向锦娘娘。
在她们的嘴里,锦娘娘是“狐媚子”,是“妖颜惑君”的坏女人,她抢了她们所有人的风头,占了她们所有人应该平分的男人。每次,母后也只是笑着点头。母后虽是不与她们一道对锦娘娘品头论足,却也没有表现出对她们议论锦娘娘的特别反感,只是这样含笑听着,像是一种默认,也像是一种鼓励。
然而,正是这些皇宫嫔妃们口中的“狐媚子”,“坏女人”,她每天所坐的事情,无非便是端坐在宫里,望着窗外院中的那一树树梨花静静地发着呆。不知道她在想些甚么,只是每次绿凝看到她的时候,她的脸上,要么挂着浅浅的笑意,要么充满了淡淡的忧伤,有时候,绿凝还会看到她在悄悄在擦拭着眼泪。
然而,每一次锦娘娘看到绿凝,都会十分惊喜地张开双臂,将绿凝拥进怀里。她的脸贴着绿凝的,那样亲近,那样温暖。偶尔,她脸上的泪迹还带着清凉的温度,让绿凝倍感好奇。绿凝直起身来,伸出小手,轻轻地将锦娘娘脸上的泪拭去,轻声说道:“锦娘娘,不要哭,母后说,哭了,就不漂亮了。”
锦娘娘闻听绿凝的话,不由得错愕在了那里。她睁大了眼睛,怔怔地望着绿凝,望了许久许久,终又再次落下泪来。而她的泪,却比之绿凝走进来的时候,流得更加的汹涌了。锦娘娘将绿凝紧紧地拥在怀里,紧紧地拥着,禁不住轻声地抽泣起来。
这是绿凝,平生第一次感受到身为一个女人的眼泪。母后,是从来没有在绿凝的眼前哭过的。尽管,漫漫长夜之时,绿凝悄然起来,睁开朦胧睡眼之时,常常会看到母后坐在床边的烛火之下,一脸落寞地望着那正在跳跃着的烛火,便是在母后那日梁了风寒,病卧在床,父皇却在新纳的妃子宫里尽欢而不来探望的时候,也不见母后落过一滴眼泪的。
这是……一个成年女子的眼泪,却兀地落进了一个年幼的孩童心里。只带着些许的凄凉,和绿凝读不懂的感伤。
那日,绿凝回到母后宫殿的时候,已然是掌灯时分了,殿里的气氛却依旧热烈。那些宫妃们倒甚是有趣,父皇不肯到她们的宫里去,她们便都纷纷钻到母后的殿里来了,难道在母后的殿里,就会离父皇更近一些了么?
绿凝慢慢地走进殿里,望着这些女人,她们正在热切地讨论着甚么,绿凝只听得她们笑着的吵嚷,却不知为何格外地感觉到心烦意乱。这些女人,纵然她们没有父皇的关爱,可是她们至少还有快乐,反倒是那可怜的锦娘娘,只是一个人守候在那个若大个宫殿里哭泣。锦娘娘一定是听到了她们嘲笑她的话了,一定是!
“你们都在我母后的宫殿里做甚么?都出去,我要睡觉!”脆生生的童声突然响在大殿之上,竟唬得那些个嫔妃们全部愣在了那里。
母后正端座在最上首品着茶,她像从前一样,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听着这些嫔妃们口中的闲话儿,看着她们即兴的表演,像是在欣赏一出出闹剧,而这些嫔妃们却都浑然不觉,一个个儿的,可着劲儿地演着、笑着,十分的尽兴。
见绿凝这样大声地喝斥那些嫔妃,母后只是略略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看了看绿凝。然后她慢慢地放下了茶盏,沉声道:“各位姐妹们先回罢。想是凝儿玩得累了,一会子让她休息下便好了,明日咱们再聚。”
见绿凝公主这样顽皮无礼,皇后娘娘都连一句责备都没有,这些皇宫的嫔妃们便都暗自相互使了一个眼色,纷纷请安退下了。
这也难怪,众人都知道,皇上与皇后的感情虽然平淡,但对华南永嘉与华南绿凝这对儿女的喜爱却超乎寻常。想这对龙凤之胎刚刚降生之时,皇上便亲口说了,那华南永嘉是最为像他的孩子,这对龙凤胎便是华南王朝最大的祥瑞。而此后,皇上对于华南永嘉的喜爱更是无人能及。谁也不是傻子,谁都知道,这嫡亲的俊美孩子,将来的皇位是触手可得的,谁不要为自己的前程打算?又有哪个敢非议这一对金童玉女呢?
绿凝愤愤地望着这些女人们从自己的身边溜走,然后大步走进殿里。
“凝儿,你这是去哪里玩了?怎么衣襟上都湿了?|”母后拉过绿凝,伸手摸了摸她衣襟上被锦娘娘眼泪沾湿的地方。
绿凝没有说话,她低下头去,像是做了错事一般。
“你又去了?”母后果然生了气,她一把拉起绿凝的小手,怒气冲冲地嚷道:“要母后跟你说多少遍,以后再不要去那个地方?你怎地就是不听?你想要母后气病吗?”
“我……对不起,母后。”绿凝嗫嚅着,扁了扁嘴。眼泪汪汪地说道,“凝儿以后不敢了。”
“那你这衣襟上是怎么湿的?她对你做甚么?”母后的眼睛里,迸发着咄咄逼人的寒光,看得出她的怒气炽烈,胸口亦剧烈地起伏着。
绿凝不知道母后为甚么对这位锦娘娘如此抵触,更不知道为何那些女人都一股脑儿地憎恨着锦娘娘。她抬起头来,怯生生地看着母后,说道:“她甚么也没有对凝儿做,锦娘娘她,只是抱着凝儿哭来着。”
哭……
这个字传到母后的耳中,竟然使得母后愣在了那里。她怔怔地看着绿凝,看了好久好久,而后,破天荒地没有责怪绿凝,只是微微地叹了口气,拉着绿凝慢慢地走向了座位。
这一天的母后,出奇的沉静,也出奇的温柔,但绿凝却始终觉得,母后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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