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屋子可真够大的!”周冰洁一进去就叫了起来,“干嘛把百花路那小公寓退掉租这么大一间啊,你一个人住着不空得慌吗?”
“谁告诉你我是一个人住了?”杜筱冲她眨眼睛。
“怎么,有情况啊?”周冰洁叫得更大声了。
“好啦好啦,屋子里这么多人等着呢!”杜筱调转话头,拉过周冰洁的手臂,穿过过道走到地毯那边去。
这一次诗友会除了他们原本的老班底外,周冰洁还把青川叫得上名号的书画家都请了过来。周冰洁没有这么大的面子,可她打着青川报社的旗号,说是此次聚会有特约记者全程记录,到时候会在报纸上发通稿,她也确实能说到做到,所以为了这次带有“比赛”性质的聚会,周冰洁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全心打磨将要带来的画。
见月香也跟了过去,墙上已经挂了有七幅画,两张字,因为题眼是“花”,所以无论是写意工笔都画的各式各样的花,那两幅字则是写的关于花的小诗和散文。
“冰洁,你怎么定了这么个俗气的题眼。”丁翠珍眉眼高挑,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向周冰洁到,“花都让人给画烂写烂了,我们这难得办这么一次聚会,选个更风雅些的题不是更好吗?”
“花就不能风雅了?”周冰洁反问,也带着开玩笑的语气,“你要有本事,什么都能和风雅沾上边,要没本事,再风雅的玩意儿也会画得庸俗。”
“你画的是哪一幅?”周冰洁接着问丁翠珍。
丁翠珍作势拍了周冰洁一下,扭着身道:“你猜猜看。”
墙上挂的七幅画里,有画雨后残荷、风吹玉兰的,有画翠鸟海棠、紫藤雏鸭的,也有画山石牡丹,溪流落英,折枝的小品木槿花的。
见月香站在后边,一一细看过去,画都画得还不错,大多用笔用墨中规中矩,看得出画家有些功力,只是也就中规中矩而已,算是一幅好画,却难以让人流连,反反复复的驻赏,其中两幅称得上佳,能叫见月香的目光停留许久的,就是那幅雨后残荷和折枝的小品木槿花了。
折枝就是不画全枝的意思,往往是画在扇面,绢巾之上,眼前这幅折枝木槿花构图隽雅,从画纸左面斜倚而出,含苞待开的交叠着灼灼盛放的,颜色或紫或粉,重色勾勒的花脉清晰明畅,倒真有种颜如舜华迎紫霞之感,让人想要抓住这将要瞬间凋落的美丽。
而另一幅雨后残荷则更妙一些,堪堪一支粉荷破水而出,衬在旁边的是两叶卷边泛黄虫眼蛀蛀的残叶,画面没有夏日荷花的鲜嫩青郁,倒多了些风骨,画家的笔法更是洒脱,以淡墨破浓墨,笔触微妙而自然。
“我猜是那两只黄毛小鸭。”周冰洁指向左边第二幅,紫藤雏鸭。
丁翠珍随即巧笑着点头。
紫藤雏鸭倒是其中稍逊的那张,用色浓烈,洋洋洒洒一大片紫藤花几乎把整张画填满,只底下留出一小团地儿还给添了两只雏鸭。一眼看去这画色彩最是浓烈,也最为复杂,可国画最忌的也正是画得太满,画得太满了就没有留白,画面瞬间失去了灵动和生机,显得呆滞死气,没了神韵,落得俗了。
“那你的画呢?”丁翠珍反问周冰洁。
“这儿呢!”郝文生手里拿着个锦盒,听到丁翠珍问起,他当即打开锦盒,从盒子里取出一幅画来,展开了往墙上挂去。
雪白一片的宣纸上,只画了一只蹁跹的胡蝶。
工笔的胡蝶,颜色缤纷而精致,墨黄的双羽上嵌着青蓝色斑纹,细腻的鳞粉似乎还闪烁着光芒,浓墨添的身躯,脚枝触须多而不乱,栩栩如生。
这蝶倒像是一朵花。
见月香看出来周冰洁是花了许多心思的,这画比上回在四季斋那儿见到的那幅仕女游春图好得太多。
画刚一展开,就有许多人接连夸了起来,丁翠珍不合时宜的喊道:“不是说画花吗,你这都彻底离了题,画再好看也是白费墨啊!”
“怎么会离了题!”不等周冰洁说,杜筱已先接了口,“没有开花蝴蝶怎么会飞来?明面上画的是蝴蝶,蝴蝶下头不正是片片花海吗!”
“看来今天这冠军当属我们周大画家的了!”杜筱往前站了一步,“斯奇老师你也别不服气,你的残荷虽然画得好,可抵不住人家冰洁的心思巧。”
李斯奇是青川数一数二的画家,年纪比周冰洁他们大上一轮,算得上是前辈了,自然不和他们计较,哈哈一笑,也算是认可了周冰洁的巧思。
周冰洁很是得意,眼下只剩见月香的画还没拿出来,要是也赢了见月香,那才是真的值得庆贺。
想到见月香,周冰洁转身向站在最后边的见月香道:“月香,把你的画作也展出来看看吧,早听蒋文说起你画画那可是不一般。”
“是吗?”丁翠珍悠悠添了一句,“那可真没看出来。”
见月香不疾不徐的把手里的画卷展开,所有的画中,只有她的这幅没有装裱过,丁翠珍立马就笑了一声,笑完之后,还特意解释道:“月香你别介意,我可不是笑你寒酸,只是这画弯成这个样子,只怕得你拿着站前边给我们看了!”
杜筱用胳膊肘捅了丁翠珍一下,然后立马一步靠过去:“来吧,月香,我们一人拿一边就好。”
见月香点点头,她心里感谢杜筱,这两次参与他们的诗友会,每次略有尴尬的时候都是杜筱出声替她解的围。
她俩肩并肩,一人扯着一边的两个画角,刚站到前头去,李斯奇就喊了一声“妙”,周冰洁听见了立马上前去看,一看脸色就跟着变得不好看起来。
杜筱拿画的时候并没有细看,此刻见面前众人皆是眼露惊叹,不由得就低身歪头向着自己手中的画纸看去。这画的是一幅雪梅鸳鸯图,构图别致,一虬老梅从画的左下方伸出苍劲的枝干斜倚而上,破出画外,再从左上方洒下横纵交错的枝枝梅枝,一对鸳鸯分立梅树上下两端,一只卧于树下石旁假憩,另一只在繁花盛放的梅枝上徐徐梳翅。
然而此画更为绝妙的是,用淡墨将整个背景渲染,只在梅枝和地面处留白,以表示寸寸雪意,色墨交融,梅花一下显得淡雅而高洁,花开带雪,流动而脱俗。
在场的人耸耸鼻子,似乎真有清冽的梅花香自雪中而来。
见月香也是用了巧心的,虽然以她的画功完全用不着以巧取胜,不过她仍然在着墨时,往墨里加了些腊梅花捣成的汁,她知道如此做会影响画作的保存,可此刻扑面而来的清香,令所有的人心旌摇曳,不止是惊艳,更多的是惊艳之后绵绵不绝的回味。
此场诗友会的头筹显而易见,李斯奇甚至特意来询问了见月香的姓名,表示有机会一定要向她多多探讨,多多学习。见李斯奇都这样欣赏见月香,一时间许多的人围了上来,都表示要向见月香讨教一下。
杜筱看向蒋文,蒋文此刻微扬着下巴,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她随即去找来一个画架,让见月香把画夹在架子上,以供大家慢慢欣赏。
见月香在人群里围得久了,屋子里暖气又开得足,只觉得闷得很,把画往架子上一放,赶紧借口脱了身,走出人群,向不知何时站到了蒋文身边的杜筱问:“请问洗漱室在哪里?”
她现下只想去净个脸,透透气。
杜筱指了下楼梯后边,有一扇半掩着的门,见月香刚往那门外走去,杜筱就撅起了嘴,向旁边的蒋文道:“她可真有才华。”
“是,不然我当初也不会这么喜欢她。”蒋文远远的盯着架子上的雪梅鸳鸯图,接着收回目光,看了下身边的人,又到,“不过如今她的才华全用错了地方,你有空得去我家里看看去,屋子里哪还有什么笔墨纸砚,只剩下锅碗瓢盆,成天的抱着萝卜研究,也不知能研究出个什么屁来。”
噗嗤,杜筱笑得开怀,轻轻一下打在蒋文腰上:“什么屁不屁的,粗鄙的话!”
“再说了,什么你家,这里不是你的家吗?”杜筱又撅起了嘴。
她的嘴唇红彤彤的,就像是印在画纸上的印章,有了灵魂。
“自然是,现如今只有这里才让我觉得是个家!”蒋文低下身,弯着腰悄声俯在杜筱耳边到。
在他们前头,丁翠珍冲周冰洁笑:“你这真是自讨没趣,花这么大的精力全给那新来的做了嫁衣!经这一回那见月香名声鹊起,只怕更看不上我们这些小地方的人了。”
周冰洁黑了脸,她可不怕怼这丁翠珍,立马回声:“不会说话就闭上嘴。”
说完,转身拉着郝文生竟是要走了。
“嘿,你这人,我说的可都是实话,真是输不起。”丁翠珍也知道周冰洁向来最不喜欢画画输给别人,可她就是忍不住想要说上两句。
见月香刚洗完脸,整个人轻松舒服多了,才从洗漱室出来,就听外边闹嚷嚷的,似乎是有人要走,又有人在留。
她穿过阳台正要往门里进,忽然注意到了什么,复又扭回头,往阳台顶的晾衣架上看。
这阳台连通了洗漱室和客厅,外边是洋楼的后花园,阳台里挂着许多将干未干的衣服,大多都是女孩子的衣物,应是杜筱的,可当中却挂着一身褐色棉毛衫,那棉毛衫又宽又长,一看就是男人穿的,在一众女式衣裤中格外显眼,见月香只觉得越看越是熟悉,似乎是先前蒋文在家时常常穿着的那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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