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往事(27)

他发狠摔东西的时候只是想发气,只想叫见月香知道他的厉害。

可如此严重的后果,他从没想过,更难以接受。

这个孩子本就是早产,身子骨弱得一吹风就病,那暖水壶砸在了孩子的脑袋上,只怕不死也得成个傻子。

蒋文深吸口气,搓了搓脸,好不容易回过点神来,下意识就想夺门而逃。一路恍恍惚惚的回到红钟小洋楼,敲开房门,杜筱扯了扯披在肩上的毛毯,一边侧身让蒋文进,一边问他:“你这次回去和你妈说了吗?”

蒋文脸色发白,额上尽是汗珠,只埋着头往沙发上坐。

蒋保立光着脚,趴在沙发上正拿着一个拨浪鼓玩得高兴,蒋文晃神往下坐时,差点坐在了蒋保立身上。

孩子被人一压,哇的一声哭出来,蒋文吓得一下弹起来,脸色由白转青,口里不住的念叨:“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是她自己,是她自己没有看好孩子!”

杜筱见蒋文神色不对,关了门皱起眉头走过来:“蒋文,你发神经了?”

蒋文这才猛地一下抬起头来,看着杜筱,眼眶一红,两行眼泪直往下流。

“究竟怎么回事?”杜筱越发的奇怪,“孩子出事了?”

蒋文点点头,把在石桥巷五号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杜筱。

杜筱眼眸一闪,把披在肩上的毛毯放下了,又上楼找了件呢子外衣套上:“我去一趟,替你看看。”

说完转身就往外走,临出门,又回头嘱咐了一句:“你在家看好保立。”

蒋文哪有心思看蒋保立,只任他在这沙发地毯间爬上爬下,把茶几上的物品弄得乱七八糟满地都是,没一会儿又饿了,哭了两声蒋文也没反应,于是孩子哭得更厉害,坐在地毯上双腿乱蹬,一个劲的喊着妈妈。

蒋文脑中嗡嗡响个不停,一会儿害怕那孩子真出了大事,一会儿又想起见月香向自己提了离婚,瞬间害怕转为了怨怒,他只觉得这一天过得是又憋屈又窝囊,加上蒋林新这一桩事,真是从没如此糟糕过。

见月香,全都怪见月香,她要和自己离婚肯定是蓄谋已久,只怕早和那个孟老板搅合在了一起,离婚了一准跟了那个男人!

真是该死!自己怎么就没有看出来,这个见月香表面看着安分守己,背地里竟是个放浪的,哼哼,就算是那孩子真有个好歹,也怪她见月香对不起自己,要不然自己怎么会生这么大的气?

蒋文心里乱成一团,想来想去,很快又脱开了自己的责任,压得他不舒服的石头总算是松了些,他喘了口气,开始想后路,即便是要离婚,也得把过错推到见月香身上去,要让别人知道是他蒋文要和见月香离婚才行,要不然他一个男人的面子,可就全丢尽了。

正想着,门外吧嗒一声,房门推开,杜筱回来了。

“怎么这样快?”蒋文问,眼一抬看到墙上挂着的钟才惊觉已经过了三个小时,“竟这么晚了……”

杜筱一进门,见儿子哭得脸红耳赤,气得把包往蒋文这边一砸:“蒋文,你这害死一个孩子不够,还要把我的儿子也搭进去吗?”

说着过来把蒋保立抱起来,往蒋文怀里一塞:“还不快看看在哭些什么!”

蒋文抱着孩子查了查尿片,见尿片干干净净,就知道是饿了,正要往厨房去冲米糊,忽然回过神来,瞪大了眼睛,向杜筱问:“你刚刚说什么?”

杜筱神色一滞,片刻后,才缓缓开口:“那孩子没了。”

“没了……”蒋文也顾不得喂蒋林新米糊了,抱着他又坐回沙发上,“怎么……这样轻易就没了……”

“轻易?”杜筱眼睛一挑,“你可差点把他脑袋给砸扁了,卫生所里说孩子当场就没了命,只是,只是见月香坚持,又抢救了半天,终归是徒劳。”

杜筱瞟了蒋文一眼,从他怀里接过蒋保立,自己抱着进厨房去喂了米糊。

再抱着出来的时候,蒋文还怔在沙发上。

“依我看,你不如就此和她离婚算了。”杜筱忽然开口。

“什么?”蒋文只觉得脑子里搅成了一锅粥,他的手微微发着抖。

“要想我们名正言顺,那错必须怪在见月香身上。”杜筱想了想,接着说,“既然你说她已经打算离婚了,不如我们快她一步,你先向法院起诉去,就说她见月香和孟老板之间不干不净,只顾着风月不好好的带孩子,这才令孩子遭了难,你实在受不了,于是想要离婚。”

“我和你住在一起见月香和我妈一直都知道,我们告不赢的。”蒋文摇头。

“她们知道有什么用,别人又不知道。”杜筱扬眉,“到时候你再往报纸上登个告示,大家还不都信报纸上的说法。”

这一点杜筱还是有把握,她和周冰洁这么熟,蒋文又在报社里工作。

“再说了,告不赢又有什么要紧。谁管你官司是输是赢?只要你去告了,大家一准只记得见月香的不是!”

杜筱慢条斯理的说完,停下来看了看蒋文的神色。

见蒋文眸光闪烁,她于是放下蒋保立,挨着蒋文坐下,用手去抚住他的后背,嘴唇几乎紧紧贴在蒋文耳垂上,柔声说:“这是最好的办法了,等你们离了婚,你妈也能来我这儿照顾着,到时候,才是我们两个最幸福的日子。”

杜筱的话本就和蒋文自己心里头的盘算大同小异,此时听杜筱这样说出,觉得浑身都松快多了,只是他实在奇怪:“我妈和你一向合不来,她为难你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怎么这么想她来?”

杜筱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

见月香抱着蒋林新坐在卫生所走廊的长椅上。

怀里的孩子不再温软,冷冰冰的有些发硬,倒显得大了些、重了些,只可惜,他的世界戛然而止,永远停留在了今天,再也长不大了。

见月香多想把他给捂热,让他暖烘烘的拱在自己怀抱里,像以前的每一天一样,又或许这是一场梦呢?梦醒过后,新儿还酣睡在身旁……

见月香哭不出来,她的眼泪全梗在了心口,满满的,涨得她的心都要炸裂开。

孟洛川站在她旁边,一句话也没有讲,他知道,现在不管讲什么都无济于事。

孟洛川是在石桥巷里碰到见月香的,他见刘芳找来时面色惶急,实在不放心,于是叫隔壁的冯谦谦看着画廊,自己也跟着去看看。等他到的时候,见月香正抱着孩子往城里跑,孟洛川只一眼就明白那孩子不行了。

他仍然替见月香叫来汽车,十分钟就到了卫生所门口。

所里的医生扒开孩子眼皮,拿手电光照了照孩子的眼睛,然后摇头叹息,见月香怎么也不愿放手,她没有一丁点平时的样子,歇斯底里的狂喊乱叫,扭着医生的手,只求他再抢救试试。

再试试看,万一呢,见月香红着眼睛,她生新儿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没有希望,几次她都以为自己要和肚子里的孩子一起去了,可最后还是生了下来。

新儿一出生就比旁的孩子小上一圈,许多人都说七个月的孩子身体里头都没长好,是活不了的,可看着看着孩子也慢慢的大了。

在蒋林新这两岁零三个月的生命里,无数次的生病,又无数次的挺了过来,那么为什么不能是这一次呢?

说不定,这一次也和从前一样,治一治,救一救,抱着万分之一的可能,也就过去了。

医生看到孟洛川的示意,只好做做抢救的样子,一直到见月香真正意识到,她的孩子已经彻底离开了,那所有的折腾都只是徒增悲伤,见月香平静下来叫停了医生,默默的抱着蒋林新,往卫生所里的长椅上一坐,再没有动过。

孟洛川低下头,看见了见月香烫伤的手背,他深吸口气,转身去旁边的药房处拿了管烫伤膏。

回到长椅边,慢慢蹲下身去,扭开药膏,轻轻挤了一点在她的手背上,然后伸出中指和食指来,一点点替她推散涂匀:“不擦药的话会烂的。”

孟洛川解释了一句。

见月香听见话音,松了一点紧抱着孩子的手臂,又猛地一下将孩子抱得更紧,然后抬起眼来,望着眼前的人:“他再也不会疼了,是吗?”

那样一双好看的眼睛,那样一点绝望的眼眸。

孟洛川的心也跟着疼了起来,他再不忍,也只能点头:“对,新儿不会疼了,可你会疼,新儿他……不愿意见到你疼。”

是啊,新儿他不愿意见到自己疼,见月香扬起下巴,把头抵在身后的墙上。

这孩子怎么这样傻,这水壶砸在我身上又有什么关系,最多不过被那开水烫得掉一层皮,可它砸在你的身上,那是会要了你的命呀!

见月香心间的眼泪终于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她的手移到蒋林新的后脑上,轻轻抚了抚,又低下头,看了一眼新儿乌白的唇边一圈的红疮,于是搓热了自己的手捧起新儿小小的脸,又用额头靠在新儿的额上,她用温热感受着长久的冰凉,然后终于站起身来,向卫生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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