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虽是粗糙,可干粮是温热的,连端来的饮水都是温热的,找机会留心观察时,原来他是用一只铜钵拿铁丝扣了,架在火堆上煮的水。他自己极健壮,犯不着这样大费周章,无非怕我身体弱,吃了冷的食物不舒服了。
他虽出身皇族,但并没有皇族的骄狂,居然很懂得怎样照顾旁人。
更让我不自在的是,我慢慢吃着时,他的眼眸几乎一直凝在我脸上,想要视若无睹,真的很难。
被火烘烤过的干馍有点面粉固有的甜意,却很难下咽。
正打算劝拓跋顼尽快赶路时,拓跋顼忽然眉目震动,提起剑来,飞快地往林外奔去。
这时候,我也听到了一些异动。一声两声的马嘶,和马儿打着响鼻的喷气声。
悚然立起身时,拓跋顼已苍白着脸仓皇地冲了回来,一把抓了我的手,叫道:“快走!”
他没有骑马往林外赶,而是拉了我径往山上冲。
也就是说,追兵就在林外!
踉踉跄跄跟在他后面跑时,只听他说道:“小心,脚下是山道。”
我下意识地应了一声,他立刻抬起头来望我,神情异常复杂。
我一时也顾不得,一边跟他冲上山道,一边向后张望时,隐见林内已冲入了十余骑,围住晚间我们休息的地方。
领头的那人,身躯异常魁伟,连坐于马上的姿势都高大挺拔得让人心悸,正是拓跋轲!
他竟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我压抑不住自己的惊恐,脚下软了一软,差点摔倒。
拓跋顼极快地扶起我来,低声道:“别怕,我在你身边!”
是的,他在我身边。这一次,他应该不会丢开我,不会将我丢给他地狱修罗般的哥哥。
我咬咬牙,握紧他的手,大踏步地跟在他身后飞奔,再也顾不得掩饰我是瞎还是聋。
才爬至半山腰,已听得山脚下冷冷高喝:“拓跋顼,给朕站住!”
扭过头时,拓跋轲手持一把巨弓,搭了箭,整个人冷沉如冰雕石塑。
我惊叫一声,脚下趔趄着,人已摔了下去,仆倒在石阶上。
拓跋顼右手一提,迅速将我拉起,看也不看身后的追兵,继续向山上奔去,才奔两步,忽然将我猛地往下一按。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便有一道黑影嗖地从头顶飞过,竟是一根疾驰而来的利箭!
惊魂未定还没来得及直起身,拓跋顼又将我一拉,闪到他自己的身前。又是一根利箭,从我方才站立的位置掠过。
我惨淡笑道:“阿顼,皇上要杀的是我。如果你……后悔了,现在便一剑将我杀了,下去向皇上请罪,他……他必定肯原谅你了。”
拓跋顼墨蓝的瞳仁立时收缩,嘴唇蠕动着,忽然惨痛般低吼道:“闭嘴!”
我便不再说话,强忍住泪,努力向上攀爬;而拓跋顼紧揽着我的肩,将我半边身子藏于他的身前,躲避身后飞来的利箭。
我和拓跋顼这般接近,寻常近卫,绝对不敢冒着伤害皇太弟的危险射箭,想来一定是拓跋顼亲自在动手了。拓跋顼以身翼护,自是拿他们兄弟这么多年来的感情做赌注,赌他这个兄长,就是再怎么生气恼怒,也不致取他性命。
果然,给拓跋顼藏在身前,半抱半推奔了好一段,都不曾再有羽箭射来。不放心地再次回头想查看拓跋轲动静时,脚下又是一绊,我的身体再次向前倾倒。挣扎着正要爬起时,只听拓跋顼惊呼道:“小心!”
拓跋顼身形极快地一闪,将我拉回他跟前,却没能容我站稳脚跟,便闷哼了一声,高大的身躯便仆倒下来,又将我压得跌回山道上,被石块硌得险些痛叫出声。
但更让我惊慌的,是拓跋顼吃痛的吸气声,强撑着支起我和他的身体时,已对上他强忍痛楚的面庞。
“我没事,快起来,翻过山顶,我们到那边找找有没有地方藏身。”他唇边发青,鼻尖有细密的汗珠渗出,略一移动,已滴落到我面颊。
我够着身体,往他身后看时,已忍不住惊呼出声。
一根利箭,深深扎入后背靠右肩处,大团的洇湿,正缓缓蔓延在他的黑色长衫上。
“没事,不是要害处。”他的声音低哑,痛楚中夹杂着某种怪异,看我的眼光更是黯然,“你看见了,是不是?”
我拿手指触碰着那箭柄,握住,又放开,握住,再放开,再没有勇气去拔,只是哽咽道:“我看见了……疼么?是不是很疼?”
他没有立刻回答。
我疑惑将目光转向他,他也正爱恨难辨地盯紧我。
四目相对,我顿时明白,他不是在问我有没有看到他的伤,而是在问我有没有恢复视力。
我听得到他说话,看得到他伤势,自然印证了拓跋轲说我装聋欺骗他的话。
低一低头,我看着山道上飞快赶过来的拓跋轲,心底渐渐荒凉激楚,“把我交给拓跋轲,换回你因我失去的所有吧!”
手上一紧,已被拓跋顼执住,迅速拉向山顶。
只听他清晰地说道:“阿墨,我已经放弃所有。从今天起,你便是我的所有。”
心里一下子热得涨痛,从胸口上涌,然后热力尽在眼底泛滥。
他已放弃所有,我便是他的所有。
我可以相信么?就像相信当年那个发誓不会再要别的女人的纯净少年?
这天底下,最复杂最善变的,就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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